太傅与将军的场合
    1
    当朝小太子程阳有两个老师。
    太傅程然负责教诗书礼乐数，将军王虎负责教骑射兵法。
    两人平日里教学时间相错，在朝廷上交集也不多，但是光听传闻来认识对方，他们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程然觉得王虎是个呆头呆脑有勇无谋的莽夫，王虎觉得程然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伪君子。
    虽然后来两人都真香了，但这个过程还是很坎坷的。
    历朝皇帝都有个规矩，小太子幼时必须要被放出去四处游历，看看国家大好山河，体察民间疾苦，为期一年。太子的老师们要一路同行，时时讲解，帮助磨炼少年心性。
    于是，虽然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想，在出发游历的这一天，三人却还是准时在宫门口碰了头。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对方，王虎只觉得太傅身上那哪儿都挺可爱的，太傅却觉得王虎身高体壮肤色黝黑，看起来吓人的很。
    谁都知道，太傅最欣赏那种貌若潘安诗画双绝的美男子，而将军他怎么着也搭不上这个边儿啊！
    2
    三人的第一站不是京城，是江南。
    江南富庶，景色优美，是多年来全国的纳税大户。太傅私心想让小太子看看这最富的，再去看看最穷的，让他好生感悟感悟民生疾苦，让他清楚人命不是草芥。让他知道这天底下，有人在用上好的牛肉喂狗，也有人在为脏了的馒头争斗。他想让小太子做明君，想让小太子登基后也有少年血性和赤子之心。
    太傅的手下劝过他，说这天下未来都是太子的，干嘛劳心费力教他这些？万一没教好，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定还会生了间隙，吃力又不讨好。程然却只是笑笑，也没多做解释。
    俗世中诱惑太多，不小心就能踏入的泥泞沼泽无处不在，偏离本心的大道处处都有。程阳是他从小带大的，他想让程阳擦亮眼睛，真真正正做个好皇帝。
    来江南是来学习的，也是这场游历最轻松的开头。
    程然一开始看王虎哪儿都不好，可相处久了却发现他性子端正，只是脸长得凶了些。平日里 他倒也不像个糙汉子，吃食啊住宿啊都有他帮衬着。他甚至会记住程然喜欢吃哪道菜，吃饭时叫着小二多做些。如果那家客栈没有这菜，他就自己进厨房做——
    程然告诉他古人的话，他却说：“君子远庖厨？”王虎不屑，“老子又不是君子，给太傅做菜吃怎么了？”程然咽下了心上人几个字，一脸嫌弃：“你挑食，就吃这几道菜。要是不给你做你吃什么？西北风吗？”
    说完就把穿着一身白衣的太傅推出厨房：“出去吧，别把你的袍子弄脏了。”
    3
    还有一次，程阳站在窗户边一直盯着窗外看，边看还边捂着嘴窃笑。程然难得有些好奇，凑近问：“殿下正在看什么呢？”
    程阳嘘了一声，小小的手扯着程然的衣摆示意他向外看。程然微微俯身，顺着程阳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
    王虎正拿着几条鱼干在巷子里喂猫。那猫亲人的很，竟然一点儿不怕，边叫着边在王虎的脚边转。最后竟是钻进了王虎的怀里，王虎看起来满足极了，哄小孩儿似的抱着猫，手指轻轻地从头摸到尾。
    那是只白猫，和王虎在一起竟然以外的和谐，看起来温馨极了。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在这一刻，程然看着他怀里的那只白猫，竟然生起了想取而代之的想法。程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王虎与他过往所向往崇拜的对象没有一丝吻合，像是被塞进猫窝的老虎。可程然竟有些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觉得他真正活着，不是为了那劳什子江山社稷或者道德礼义，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蜷缩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脆弱的、渴望爱的男孩。
    4
    在北上的时候，三人遭了刺客。
    来了十几个死士，招招狠厉对着要害，显然是冲着年幼的太子来的。
    是谁走漏了风声？！程然心中一跳。
    程然不善武，此时只能护着太子匆匆向河边奔去。王虎亮了刀，又点了烟以呼叫一路跟在后面的暗卫。可寡不敌众，就算王虎武艺再高强也抵不过刺客们的车轮战。程然在奔跑中往后瞥了一眼，只看见王虎受了伤，那血色在程然眼中格外猩红。
    那些刺客个个武艺高强，王虎和暗卫几乎拼尽全力才将他们斩杀殆尽，只留下一个，那人眼看被俘就服毒自尽了。
    战斗结束，王虎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程然他们藏身的地方找去。可他早已精疲力尽，眼前一黑，倒在了河边。
    晕倒前，他好像看见眼前，有白袖翩飞。
    5
    王虎醒来时，他正躺在医馆里。程然在旁守着，见他清醒，程然忙问“好些了吗？”
    王虎点点头，撑起身子，问：“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程然摇头，“你昏了整整一天，太子殿下吓坏了。”
    王虎这才注意到另一边眼泪嘀嗒的太子，倒真抛下了平时那副聪明冷淡的面具（和另一个师傅学的），像个天真的小孩子起来。
    他的小手搭在床边，突然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大将军的胸膛里——
    “我还以为师傅要死掉了”
    王虎僵住，半晌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小孩儿柔软的后背。
    “死什么死，我还要看你当皇帝呢。”
    6
    王虎昏倒之后，暗卫们带着太傅和太子顺着河流找到了一个村落。可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还真找到了个贫困落后的小村落。
    王虎大好后，和程然带着太子一起租了个小宅，打算在这村子里休息一阵。
    王虎带着小孩去田里插秧，程然就教小孩农民要缴多少税，收入比起皇宫一日的花销又如何，小孩儿对这巨大的差别有些震惊。
    倒也算是达到了出门的目的。
    7
    平静的生活是被一纸诏书打破的。
    匈奴进犯，边关不守，皇帝让王虎次日启程进京，随后前往边疆带兵打仗。
    王虎接下诏令，给小孩儿讲了最后一次《孙子兵法》，又给程然做了他爱吃的红糖馒头。
    当晚，小太子入睡后，程然和王虎在小院银杏树下喝酒。银杏树的叶子已经渐渐开始变黄了，月光温柔，一缕缕一片片洒在这偏僻的院子里。
    王虎用瓷白的小杯子给程然倒了一杯：“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我会等你。”程然一口喝下，他的眼睛里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像是笼罩了一层不舍与缱绻爱意织成的面纱。
    “我想让这个国家更好、更强。”王虎突然开口。
    “你说，人为什么总挣着权利呢？”
    “我不知道。”王虎说“可能是因为渴望。”
    “为什么渴望？”
    “因为想被注意，想被填满，想幸福。”
    “权利就是幸福吗？”
    “所以他们不幸福。”
    王虎顿了顿又说：“现在这样，我很幸福。”
    程然一愣，过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王虎身边，说“我会等你。”
    8
    大将军前往边境后半年，皇帝患疾暴毙。幼帝登基，太傅程然全力辅佐。
    新帝年纪虽小，可胸怀宽广，广揽贤才，肃清朝廷贪官雷厉风行，不出三年，天下太平。新帝年龄渐长，太傅不揽权，欣然辞去要职，得美名。
    大将军回京时是夜晚。
    皇宫前的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他从御书房出来，就看到那人站在红柱旁，仍是一袭白衣。
    “权利就是幸福吗？”
    “我辞官了。”王虎回答。
    “我想去江南。”两人异口同声。
    现在这样，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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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阳：所以这就是你们让我一个人留在京城的理由吗？我应该在车底，而不是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