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十几辆挂着红绸, 绑着彩带, 贴着标语的公交车停在操场上,1字标牌闪闪反光。
胡主任拎着那个他用了三年的大喇叭, 站在至善楼门口,用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嗓子喊叉劈的音量冲他们喊话:“祝同学们一路顺风,一马当先, 一举夺魁,一鸣惊人!”
何迅差点就笑喷了。但是他不敢, 毕竟之前被胡主任抓过太多次迟到, 罚得他鬼哭狼嚎的,心理阴影还没消。
一直到走远了,快到公交车门口的时候, 他才小声跟阮奕说:“老胡怎么也不换个词。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要是我就干脆把这话录下来,把喇叭搁地上,让它自动循环叭叭。”
说着,他突然“啊哟”一声急刹。
一排校领导站在面前, 挨个跟同学们握手。
都是年级表彰大会的熟面孔,最后一个人是校长。握到阮奕的时候,他微微一笑:“加油。”
何迅被这一套超规格的送考仪式搞得头发晕, 表情都有点神思恍惚的,一路没怎么说话。一直到下了车,在候考区等着进场,他才幽幽地说:“我感觉自己今天是校园团宠。”
“不用感觉, 你就是。”老郑开了一盒士力架,挨个发给他们:“学校批的经费,专门给你们准备的,考试之前吃两口,补充一下能量。”
两天的时间,过得好像格外快。
最后一科英语结束,公交车把他们拉回六中。
他们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司机也很懂,有意提起速度。跟他们在一条路上的那些小车好像也都挺懂的,一路上居然没有人来插他们的道。虽然路上车子并不少,但是居然被他们坐出了一种在无人的原野上畅通无阻纵情驰骋的感觉。
风嘟嘟叫着往车里灌。
六中高三的校规,女孩子长发必须扎成马尾。一年了。车上的女孩子们一个一个解下发圈,长发披散,在风中飞舞,像青春翻涌的浪花。
老郑含笑看着他们,嘴里轻轻地哼着不标准的粤语:“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红日》,这是10班的班歌。
10班高三最艰难的时候,是四月份集体发挥失常,在6个重点班中排名垫底。所有任课老师被校长挨个找去谈话,年级大会上点名批评,胡主任巡楼的时候,几乎是用住在这儿的频率盯着他们打转。
压力太大,老郑领他们□□日,时不时就吼两嗓子。
阮奕有一次算圆锥曲线题,算了一节课还是不对。下了课,他把笔一扔,哼歌:“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唱完了,又拿起笔,开始算第四次。
这回终于算对了。
何迅马上学到了这一招。再后来,整个10班都学到了。
夕阳火红,绿树很高,风吹过,头发轻飘飘地在脸颊上乱飞。少年的笑声好像没有烦恼。
阮奕坐在老郑身边,跟着他一起哼。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声音加进来。他们越唱声音越大,飘扬的歌声顺着风散开:“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高考结束了。
阮奕住了三年的出租屋也正式到期。房东知道他成绩好,在他搬家那天,喜滋滋地过来帮忙,还特意带了个收废品的兄弟。上辈子没有这一茬,阮奕是把东西打包之后几乎相当于白送地给了一个收废品的老头。而且还是他自己把东西一趟一趟从五楼扛下去的。
那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让他沾手,自己来回三趟把东西全搬完了。
阮奕买了个西瓜,放在他拉废品的板车上。
房东说:“等你出成绩了,记得跟阿姨说一声。以后阿姨这房子估计是被人抢着租了。”
阮奕微微一笑,点点头应了。
他最后一次回过头,仔细地看着这间房子。
那个瞬间,无数好的、不好的记忆,突然不受控地从他的脑海深处冲上来。他想起陆炳辰第一次拎着蛋糕走进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轻笑。他是在15岁的生日那天遇到陆炳辰的。他又想起陆炳辰最后一次站在这里,脸上那种近乎灰飞烟灭的死寂。那时候,离他16岁的生日才不到3个月。
这中间,多少年过去了?
多少时光,就像有形的流水,或者无形的空气,从他的指缝之间穿过,就这样一去不回头?
阮奕按灭了灯。
窗户都关上,窗帘也已经拉好了,唯一的光源熄灭,黑暗笼罩了整座寂静的屋子。
他锁上门,把钥匙按照房东的交代,压在门口脚垫下面。离开了。
这一年,六中的成绩创造了校史。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六中又一次包揽了省文理状元,全省理科前十占了5个。老郑成了六中风头最劲的福将悍将,因为省状元阮奕在他班上,全省理科第三林鹤来也在他班上,杨汤之前搞数学竞赛,早就提前拿到了降到一本线的录取资格,但是他也争气,高考考了个全省第七,凭裸分照样能进去。
准高三的老师和同学们一方面与有荣焉,一方面也感到肩上的压力沉重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们前面这一届这么强,让我们后面的人可怎么办?”高二,马上就是高三的年级主任文丹年在庆功大会上笑吟吟地揶揄他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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