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情之一字哪容得他这般的俗人堪破?尤其是他储栖云,不仅堪破不得,还沉溺其中如醉酒熏然。
“听为师一句劝,尽早离开将阳城。” 苍阳道人叹息良久,似还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最终也未曾说出口来。
可储栖云早已决心与萧玉山共进退,现如今,他们已如同一人,难分彼此。
苍阳道人未听闻储栖云应声,便晓得事情再难有回环余地,叹息声更沉,悲色更深:“也罢也罢,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好自为之吧。”
储栖云送师傅回房,方要转身离去,又听闻老者一声呼唤。储栖云忙不迭走上前去:“师傅还有事吩咐?”
苍阳道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与储栖云耳语:“提防赫连氏。”
此话萦绕于耳畔,储栖云眉宇渐蹙,心有不明之意——赫连氏一族乃漠北贵胄,与他这般的无名小卒毫无干系,更遑论针对?如若真有针锋相对之日,定也是为当今陛下。
但师傅却嘱咐他提防赫连归雁,储栖云着实不解,本欲追问,老者却不再多言,在蒲团上盘膝打坐。储栖云朝他再施礼一记,转身离去。
谁知他方走出来,便见得赫连归雁站在一旁,正含笑望过来。他虽笑着,但神色里头含着一股锐利与阴沉,鹰隼似的教人亲近不得。
储栖云立时起了提防之意,与他躬身一拜,笑问道:“我大师兄煮茶手艺堪称一绝,赫连王子可还喝得惯?”
“关内人爱清水煮茶再佐以香料,而漠北则饮羊乳茶,着实大有不同。”赫连归雁当真与他谈起两地风俗来,言笑晏晏,“若要非要论个最好,倒着实难住本王了。”
“赫连王子喜欢便好,日后若想品茶,虚鹤观山门定为你敞开。”储栖云与他客套寒暄,谈笑之间,又提及那件事来,“苍阳道人终年清修,确有些许目下无尘之性,赫连王子切莫怪罪。在下再代师傅及虚鹤观众道士,与赫连王子致歉一回。”
说话之间,储栖云再同赫连归雁施一礼。赫连归雁连道不必如此,请储栖云免礼:“那一日本王也是本王唐突,贸然提及储先生,才惹得老神仙不快。”
储栖云听出些弦外之音来,却面不改色,只问道:“好端端的,赫连王子提在下这等无名之辈做什么?”
“再者,在下早就触犯清规戒律,教师傅赶下山去了。”储栖云连连叹息,面带惭愧懊悔之意,“只怕是因在下,师傅才发了怒。如此看来,仍是在下的不是,这赔礼道歉一事,应让在下来。”
赫连归雁这才晓得,储栖云原还是个能说会道之人,这一席话说来,分寸拿捏得一丝不差,又维护了虚鹤观,真正是个聪明人。
“本王曾与储大人有过数面之缘,数日以前故地重游,便又想起来,顺口一提,谁料想,竟教人赶出山门。”赫连归雁神色里依稀有自责之色,说罢此话,蓦然叹息,“若能猜到会引起这样大的风波,本王断不会提一字半句。”
“师傅本性宽和,赫连王子究竟谈及何事,致使老人家行此不顾声名?”储栖云最为惊疑之事,莫过于此。
“本王偶然提及,储先生神似某位旧相识,便索性来与老神仙问一问先生出身与家世。”
说话之刻,赫连归雁直望向储栖云,眸光如利箭破风而来,似要将人剖开皮囊,里外皆看个透彻。
储栖云并不曾惧于此人威势,抬眼回望过去,端的是不卑不亢之态:“竟有此事?在下乃是孤儿,自五岁之年便栖身虚鹤观中,哪会有漠北亲眷?”
赫连归雁仍在逼视储栖云,薄唇含笑,意味深长:“不,那人祖辈也曾长住将阳城,后因天灾人祸流离失所,辗转漂泊至漠北。”
储栖云也不知他所言真假几何,自不敢轻易相信,苦笑摇头:“不过是几分神似,哪做得了数?”
赫连归雁却道:“不仅神似,形也似。”
储栖云不欲与他纠缠,索性回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不足为道。”
“储大人竟无心查证一番?”赫连归雁见他不中计,只好再试一回激将之法,“旁人若谈及父母家人,哪怕只有零星线索,也定要查个究竟。”
“并非储某无心,只是不敢劳动赫连王子”储栖云含笑以应,颇有沉稳之态,“更何况,在下自幼修习道法,深信顺其自然之理,凡事不强求。”
赫连归雁只觉得,一拳打在棉絮上,有力也无处使,只好讪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多言了。”
话已至此,储栖云犹不忘与他道谢,恭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但储某仍要谢过赫连王子,如此盛情,却让在下辜负了。”
这个储栖云,不怪皇帝对他青眼有加,能说会道,行事有度,心思还比旁人多一窍。赫连归雁有心探他口风,却似一脚踢在顽石上。
只是,天下哪有无一丝裂缝的石头?赫连归雁目送储栖云远去,神色渐暗,眸中有风雨渐来之势。
储栖云辞别赫连归雁,急匆匆赶回宫中。这一路,他忧心忡忡,再露不出笑颜。
他并非不惦念家人,也断不可能不好奇前尘往事,只是与赫连归雁相问,与虎谋皮何异?
萧玉山见得储栖云归来,神色却是不佳,面色沉沉如笼阴云:“赫连归雁不肯善罢甘休?”
“我是在为旁的忧思不已。”储栖云对萧玉山从来不欺不瞒,将今日赫连归雁所言一一告知,“赫连归雁说,曾在漠北见过一人,与我既神似,又形似,许是我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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