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已经有好一阵没见到冷岩了，聚餐不出现，群里不露面，偶尔打个电话还没讲完就又被挂断了。
    他知道冷岩忙，但真没想到他能忙到这个地步。
    于是这天周末他终于忍不住，跑去冷岩的公司看看。
    为了节省成本，冷岩把办公地点定在租金较为便宜的某个科技园区，虽有些偏远，但环境还不错，风景宜人，又可以避开喧嚣。
    当然，这只是表象。
    踏进办公室那一刻，杨铮终于深切体会到一群死宅没日没夜地聚在一起是什么样了。
    东西乱放，文件乱飞，地板像是好几天没打扫过，垃圾桶也早满了。
    而那群毫无形象的糙汉，更是成群结队东倒西歪，有抱着电脑赶工的，也有搂着抱枕休息的，甚至有鼾声伴着敲击键盘的声音一同发出。
    还好这些人没把吃外卖剩的垃圾留着，也还好这些人知道开窗吹风，知道净化空气，没留一屋子汗臭味，否则杨铮估计得对这地方产生阴影了。
    身为老板的冷岩，并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他和工位和大家在一起，只不过一眼看去，他的形象算得上是最顺眼的那个。
    “我说冷老板，你这公务繁忙得有点可怕了吧？哥几个都以为你失踪了。”
    听到杨铮的话，冷岩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地道：“等我一下。”
    杨铮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拿出手机悠哉地玩着游戏，然而这一等，就直接从下午两点等到五点。
    听到收工消息那一刻，整间办公室的人瞬间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躺的躺歪的歪，好几个直接滚到地板上不动了，闭眼休息。
    杨铮被惊得一愣一愣的：“你们究竟多久没睡了？”
    冯琛扶着腰艰难地移动过来：“谁有时间数这个？反正再不休息，估计得有人暴毙了。”
    冷岩捶着肩站起来：“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这次，想休几天休几天，休够了再来上班。”
    看着一个个累成狗的模样，杨铮不由得啧啧摇头：“至于这么拼吗？”
    蔡衡山果断点头：“这次完工，能拿三倍报酬加奖金，你说至不至于？”
    对于他们倒确实值得一拼，可对于冷岩……
    杨铮好奇地瞅着他：“真跟冷家断绝财务往来了？宁愿这样死拼也不跟你爸求助？”
    冷岩同样果断点头。
    杨铮问：“就为了慕嘉年？”
    这次冷岩却是笑着摇头：“不全是为她，更是为我自己。”
    杨铮不解。
    冷岩道：“是她让我知道我的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我现在，不仅是在追赶她的脚步，也是在超越我自己。”
    “我滴妈呀。”杨铮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恋爱中的人，说话都这么酸溜溜的？完全可以入选年度矫情文学鉴赏案例了。”
    冷岩懒得跟他斗嘴，拿起外套从办公桌内侧走出来：“走吧，知道你要请我吃饭，我不跟你客气。”
    结果等他走到杨铮这边，杨铮却还低着头看手机。
    “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去了。”
    “不是……你等等……”杨铮抬头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你的那位……女飞行员，是不是在X航？”
    “废话，你不是知道……”冷岩一下子愣住，“什么意思？你在看什么？”
    杨铮忐忑地把手机递给他：“会这么巧吗？女飞行员……还姓慕，她们公司有第二个吗？”
    一瞬间，冷岩只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颤抖着胳膊接过手机，入目便是“航班遇强气流无法降落”几个大字，而那串航班号，他记得很清楚，就是慕嘉年驾驶的那趟。
    本来这种消息一般都是事后才会被公布出来，可因为一个空管发在朋友圈泄了密，又被人传到网上，讨论声便一下子蔓延开，就连飞机上的机组人员和部分乘客信息都被贴了出来。
    也就是此刻，慕嘉年所在的那架飞机，依旧没能着陆。
    看他脸色惨白，杨铮又赶紧安慰：“你别急啊，这不是没出事嘛，只是暂时没法降落，说不准很快就平安落地了。”
    话虽这么说，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毕竟网上说那架飞机已经在高空盘旋很久了，要是一直这样耗下去，谁都不知道会出现何种情况。
    “喂！冷岩！”看着他忽然没命地往外冲，杨铮赶紧追上去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冷岩深呼吸两下，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费劲：“机场。”
    “去机场有什么用？你都不知道他们会降落到哪？”
    “不管降落到哪，我要第一时间去见她。”他双目通红地看着杨铮，眼神坚定，“我相信她的技术，不会有事。”
    从公司到机场的路程很远，杨铮开着车，冷岩则眼也不眨地盯着手机，想查看最新情况。
    但大概是航空公司做了公关，网上关于这件事的讨论越来越少，原先发出的消息也逐渐不见了，到最后反而一切都像是他在做梦一样，什么讨论痕迹都没留下。
    他倒宁愿，真是他在做梦，等一觉醒来，慕嘉年就已出现在他面前了。
    大步冲进航站楼时，杨铮也一直紧紧跟在冷岩背后，但跑着跑着，冷岩突然就停了下来。
    杨铮问：“怎么了？”
    然后他看到冷岩摊开掌心，直直地盯着正在震动的手机。
    来电显示上，是慕嘉年的名字。
    杨铮松了口气，冷岩更是一口气泄出后就腿软，要不是杨铮及时拖着他离开扶梯，只怕又会是另一场灾难了。
    接通电话，那边很快就传来慕嘉年的声音：“冷岩。”
    冷岩红着眼低笑：“嗯。”
    “我没事。”
    “嗯。”
    “降落后我才知道消息泄出去了，怕你看到担心，马上就给你打过来了。”
    “嗯。”
    “冷岩，你在哭吗？”
    “没有。”
    可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哭腔很严重。
    慕嘉年笑：“怕什么呀？我技术很好的，降落的时候也是我在驾驶，机长都夸我厉害呢。”
    “嗯。”
    互相沉默了好久，慕嘉年才又问：“如果今天，我真的出事了，你会怎么办？”
    冷岩长吁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才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殉情的，我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还有家人，而且，我还要帮你照顾家人。”
    慕嘉年也笑：“恭喜你，这关又通过了。”
    顿了顿，她又开口：“最后一个问题，哪怕我这份工作确实有风险，而且一旦出事可能就是灭顶的灾难，但我还是喜欢，还是不会放弃，说不准今天这样的事，你以后还会经历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还要继续跟我在一起吗？”
    冷岩笑：“我每天出行都开车，随时可能发生车祸；我住在三十五层，要是有个火灾什么的说不准人就没了；我每天还要去公司附近吃饭，路上可能遇到高空坠物，可能遇到抢劫犯甚至恐怖分子，也可能一不小心掉下水沟了，有那么多的潜藏危险存在，你还愿意继续跟我在一起吗？”
    慕嘉年没回答，但电话里清晰地传来她的笑声。
    “刚才，飞机上的乘客都急疯了，很多人写了遗言。我要把精力放在驾驶上，肯定不能写，但如果要我写，你知道我会写什么吗？”
    “什么？”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