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郎死活不肯住在落府的好宅院里,只在下人居住的地方占了一个小院,千恩万谢的拉着他的小孩跟人卓磕了头,抱着小孩走了。那原本青葱的背影少了几分朝气,身形佝偻了几分。
人卓暗叹一口气,抓了把瓜子磕起来,吩咐梁枝让下人们好生招待着,不许给他们气受。这人还挺懂事,怪可怜的,像极了她当年凄惨落魄的时候。可惜她心软,见不得别人凄惨。
遇刺这段时间,人卓好好给自己歇了个大长假,高蕴燕她们还送上了不少的生子秘方药材什么的。人卓觉得好玩,便拿去给听玉瞧,辩辨真假,搞的没咂摸出情况的听玉差点当了真。xiAOSHUO(尐裞),UΚ
这次的早朝,她敢说是她到的最早的一次了,凌晨的盛朝皇城在尚未消散的暮气中肃穆而端庄。人卓甩甩袖子,竟还有闲暇欣赏风景了。
却有人比她勤的多,顾思携侧过头来,有几分惊讶。人卓一见他却促狭的说道:“到底是没有成家的人,有的是精力,能起的早。”
顾思携被她这话惊呆了,这个落人卓愈发没羞臊了!他脸上红了一瞬,只轻咳一声,便掩了下去,恢复那一本正经又严肃的样子,年纪轻轻便像个老头子似的。“莫要拿我说笑,你又是怎么了,又给自己添事,生怕别人找不到由头,拿你作伐。”
“我又怎么了?”人卓无辜的问。
“你那新入的鳏夫和继子的事传遍大街小巷了,你总是这样行事高调,当心惹祸。”不能生育这种人云亦云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觉得人卓愈发爱往浪尖上跑,和他接触的中庸藏拙之道实在相悖。
人卓目视着前方,抓了抓漂浮的小絮毛:“奥,那个啊,我最看不得人家骨肉分离了,便顺手帮了一把,不算啥。”
顾思携抿了抿嘴唇,略带几分忧心的看了人卓一眼:“人言可畏,你到底还是要顾忌夫子一点嘛。”
听到君怀远,人卓气势瞬间一弱,她淡淡的叹了口气:“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点名声,于他人却是身家性命。”
人卓知道顾思携对自己近日行为诸多不解,她抬起头来看着高高的宫殿,“你看这九重紫鸾之上,是苍鹰高翔的天空,在高昂的苍穹之下,苍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壮阔的万里河山,又怎么顾及的了个人得失呢。”
顾思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往日已经看熟悉了的场景,如今看来却愈发壮阔。想到他曾经在人卓的文章里看到过一句话,落魄时独善其身,显达时兼济天下。
直到高蕴燕她们来了凑到人卓旁边,顾思携才赶忙回过神来,闪到了一边去,离她们远远的,那副样子,直叫人卓想笑。
高蕴燕她们对着人卓谄媚了几句,拍马屁拍的还挺叫人舒心的,如果能忽视她们略带的几分不敢流露的同情的话。
人卓抓了抓脑袋,一律回报以高深莫测高贵冷艳的微笑,在他人眼中愈发显得身残志坚。只有几个卫道士般的人物心中暗爽,骂几句报应。
刚下朝,人卓便被正要入宫的容华叫了去,容华一把把她拉到身旁,看那样子是要往后宫带。人卓瞥了一眼后宫的方向,上一次去他父妃那,她还心有余悸呢。
“做什么去?”人卓怕怕的问道。
容华留意到她毫不掩饰的怂样,好容易忍住给她鄙视的目光,似笑非笑是说:“原后跟我提起你好多次,这么惦记你,我干脆带你去见他。我瞅着今天陈家那位的皇女百日宴呢,人多眼杂,你来后宫转转也不显眼。”
“这叫什么话,我一个外臣没事往后宫转什么转,人家今天去的都是外戚。”
“你也是外戚,若不是我那好皇姐非要把姓君的指给你,让你在外戚清流两头夹着,你还不是向着我,向着谢家?”
这么一说,他皇姐心思还真是深,人卓瞬间背后有几分寒凉,这寒凉却是为容华而起,她小心翼翼的偷窥了容华一下,他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无脑草包样子,丝毫看不出任何不满。他可不草包,人卓暗想,怎么可能是个草包呢。
于是人卓小声道:“男人嘛,太强势了不好,就该乖乖听话在家绣绣花啥的。”
一股无名之火从容华的丹田蹭蹭往上窜,他将手心里人卓的爪子狠狠的攥了一把,疼的人卓龇牙咧嘴,“你想死?”
看,那副熟悉的,轻易不露于人前的,霸道总裁劲又冒出来了。
连容华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呢,人卓突然对他有几分心疼,她最近怎么这么爱心疼人呢,她动了动自己发红的手:“若是死在帝卿手上,我便不挣扎了。”
容华对她这副皮皮的样子都要气笑了,他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往前走,后面的内侍面面相觑,青白着脸低下头去。有伤风化啊,叫人看见,不知又要生什么事端。
连人卓都不由的有些惊悚,所幸他只搂了一小节路便放开了。
原是想拜会原后的,他们半路却被人截了胡。
“帝卿也是来拜贺陈贵侍吧,这边请。”内官笑眯眯的摆手,指向另一条通道。容华无法,只得带她先去陈贵侍的宫里。
人卓和容华在侧殿候着,她拈起块点心瞧了瞧,“哎呦喂,这宫里的点心就是不一样啊。”
容华给了她一个不屑的斜眼,茶水都不动一下。
也是,他是在宫里长大的,这些东西他早不稀罕了,人卓一边啃着点心,一边感叹。要不是屋里站着内侍呢,她有点想揣两块回去给别人尝尝,虽然她有钱那也是穷有钱,陛下盯着,她哪敢乱花呀。
容华伸手碰了一下茶杯壁,觉得凉了,支内侍出去换上两杯茶来。人卓没想到的时候,他却不咸不淡的开口了:“正值圣宠的人,自然是用的了好东西的。你没瞧见他身上穿的宫装,用的可是云青染的料子。”容华说罢,阴阳怪气的瞥向大殿门口处,仿佛门口就站着穿云青的陈贵侍。
正吃的上头的人卓,从他那不咸不淡的话里咂摸出一点酸味来:“云青是什么?”
“一种珍贵的染料,很是难得。”容华耐着性子解释道。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曾经在男尊浸染过的女人,当容华说出这种话来,人卓是绝对不能直女癌的说一句:“一匹布而已,那有啥好稀罕的。”
于是她这样讲了:“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弄一匹。只是别让人觉得僭越了就好。”人卓觉得以容华这个龟毛劲肯定是不稀罕,这样又能让他感到舒心,然后顺便心疼她,叫她免了,来表示一下自己的贤惠懂事。
容华总算回过头来正视了人卓一眼,看了好一会,然后他笑了:“好啊。”
她望着容华灿烂的笑容,想起来容华平时腹黑起来比谁都狠呢。她瞅着容华那银色带着水光的华服,那染料得多珍贵,才能让他看得上眼啊。正想着,她趁着内侍不在把点心揣进了袖子里。
陈贵侍这天要见的人多是,肯定是顾不上他们,跟着旁人拜贺了一下,容华就带着人卓走了,那纱帐之后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让人卓有些不适。只觉得进宫总是叫人头皮发麻。原行朝的宫里,却意外的叫人舒服,干净又清静,只是身为凤后居住的地方,显得简陋冷清了些。陈贵侍虽然圣宠正浓,却也是比不上原行朝在盛云心里的地位的,他这般低调,还真是不简单。
原行朝坐在殿间,案前是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小身影,却不像普通的孩子,略显呆滞了些。
容华将人卓带上去行了大礼,那皇女却突然凑了上来,呆呆的盯着她瞧。人卓顿时浑身僵硬,她最怕小猫小狗小孩子之类的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相处啊。人卓微一侧头,对皇女道:“见过小殿下。”
“熠儿,不得无礼。”原行朝的声音,听上去略有几分疲惫,他虽然是在对他的皇儿说话,目光却停留在人卓身上。原后叫他们起来,赐了座,道:“那日承蒙落大人相救,未能亲自道谢,本宫一直心里有愧。”
“忠君事主是为臣的本分,凤后谢陛下就是了。”
原行朝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这么说那日本宫为你求情,是多此一举了?”
“不敢。”人卓头垂的更低了。
“原家小儿,管教不严,还望落大人不要往心里去。”原行朝想了想又歉意道。
“不敢。”
原行朝脸上的笑容敛去,他和容华唠起了家常,人卓坐立不安,只能跟那个小人大眼瞪小眼。
人卓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个皇长女,长得倒是跟盛云挺像,只是明明看着已经有四五岁的样子了,却连个话都不会讲,难怪。她心中一凛,这样的人确实难继大统,自己的孩子不能做皇帝,那原后……想到这,人卓鬼使神差的朝原后看去,娴淡静远,收敛了全身的锋芒,看不出当年刚硬冷峻的样子。
人卓自认为自己绝对不是那种招小孩喜欢的类型,当盛熠拽起她的衣角,她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己最近挺有孩子缘啊,这是怎么了。
小人儿拽着她的衣袖,掏出来一块点心。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人卓冷静了几秒,干脆把另一块也掏出来放到盛熠手里:“小殿下怎么知道我给您带了两块点心。”
原行朝:“……”
容华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丢尽了,他咬牙切齿道:“落人卓!”
原行朝轻咳两声:“皇儿倒是和落大人亲近,只是她吃两块点心怕是要积食了,我看落大人在这坐的多有不适,不如带她出去透透气。”
人卓松了一口气,从座上弹了起来,跟着带小孩的内侍一并出去了。盛熠不像一般的孩子爱玩爱闹,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始继续发呆,盯着面前起舞的蝴蝶。
不当皇帝,也许倒是能安稳一生。只是若没了云皇的庇护,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人卓坐在小皇女的旁边,也看着那蝴蝶,小声唱的干巴又难听:“小蝴蝶,真美丽,两只翅膀穿花衣,飞到东来飞到西,快快乐乐采花蜜。”
盛熠转过头来,呆滞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叫疑惑的东西,人卓一把抓住蝴蝶,将那扑扇扑扇的翅膀放到她手里,:“蝴蝶。”
盛熠喜欢盯着的东西,估计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是什么。一个被放弃的皇女。
但原行朝肯定会为她做些打算的,一个靠得住的靠山,能保他的孩儿一生无虞。
无论宫里维持着如何平静的表象,是永远少不了私底下的暗潮汹涌。原行朝自认为自己看的准,那位落大人是一个能绝处逢生的人。
他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就是人卓的怜悯之心。
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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