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卓虽然有容华给她挡雨,腿下也面不了湿凉,依然受了风寒,病歪歪的躺在家里。
下人们忙忙碌碌,粥碗药碗接次送进去又送出来,偏生人卓乏闷的很,指挥着小厮一会动动这里,一会整理整理哪里,一会又着人给她折几枝花进来插瓶里。梁枝给她换上了四个还算殷勤老实的丫头,一个给她揉腿,一个为她按摩头部。其余的安静的侍立在不远处,听候差遣
被这么多人伺候,人卓身心俱爽,终于安心享受了一把地主老爷的生活。
依着人卓的要求,远在北方的姜玄给她送来一个丫头,如今才是到了府上。
人卓把她叫过来,细看了片刻,干干瘦瘦的十岁模样,眼神带着几分坚毅。手上略有薄茧,身板还算结实,还是一副大众脸。
据说还略识几分武功,小时主家落败,便开始坎坷流落,几经辗转不知怎的到了姜玄手上。
人卓给她起名为“凌安”,凌安跪下来谢恩,人卓看她举止还算大方,点点头,很是满意,心中赞叹姜玄真是靠谱,深知她心。
便将凌安立为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住在人卓所居的清风院中。一时之间身份的转变,让穷苦惯了的凌安有些适应不来,先被梁枝调教了些时日,熟悉了屋里的各种事务和人卓的习惯喜好,才逐渐开始待在人卓身边,人卓闲时练武之余,也捎带脚的教她一些。
不仅如此,人卓还托姜玄为她寻来一些还算不错孤儿,放在别院培养调教。至于这别院,当然也是从姜玄手里扣来的。虽是实打实的官商勾结,但是姜玄有门路有手段,靠着人卓逐渐做大,自然关系匪浅。有了姜玄,人卓不必太费精力,也能办成不少事,何乐而不为。
也亏了人卓经此一役,做事开始愈发小心,她和姜玄的合作是当初云皇默许的,更何况还有沅城和那新粮食也是人卓的功劳,只是都没放在明面上。
既然如此,人卓干脆私底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了。
等别人发现时,想拿此作伐,她的势力早就根深蒂固,轻易还拔不动了。
在人卓罚跪之后,又逢上了一次大早朝。这次她倒是不敢轻易懈怠了,着意留意着朝廷的时局风向,和这些臣子间的关系。
这朝华殿中站着的,有清流有外戚,还有不少的中立派。而人卓却是天子的孤臣,但是已经隐隐有了向奸佞发展的趋势。
不说别的光是肯来跟她打交道的,就全是一些无利不起早的小人,凭着她和原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帝卿千丝万缕的关系,又颇得陛下看中,这些精明的人嗅到了风向,感觉人卓前途不可限量,哪里还嫌人卓名声差。
如今想给自己造点好声望也不是不可以,人卓就怕盛云觉得她有威胁,毕竟之前在她面前太有存在感,过犹不及,搞不好自己就是下一个年羹尧。只能尽情抹黑自己,多给盛云一些小辫子抓。所以这坏名声,她也懒得洗。
开春之后,江淮河道两岸已有多处决堤现象,竟无一人有什么好办法,江淮官员也是各种没有办法,只能尽力围堵,而国库用来赈灾的款项却寥寥无几。云皇很生气,虽然面上没显出来,但朝堂之上已经充斥隐隐的低压乌云。
这时清流一党,站出了一个人来,认为是朝廷的冗余积弊所致,明君临政是时候清改一番了。竟是想拿此事做由头,进行改革。
户部侍郎蔚兰也站了出来,还提了不少中规中矩的意见。看了这次改革的想法,她们私下里谋划了不少,竟是让人没有闻到什么风声。
“臣以为,万事皆有利弊,整改一番也难保不会出现新的利弊,我朝正欣欣向荣,如此大刀阔斧,实在没有必要,恐伤根基。还是先把心思放在河道治理上的好。”时任吏部尚书的谢远茗,觉得实在不妥。
可是清流派的意见一提,也早已经引了火,收是收不回去的。
保守官员不满意,以至于两拨人马,就这么吵了起来。
因着云皇气场太强威压尤甚,这些官员也不好放肆,但是眼里言外已经略带了些人身攻击的挖苦之意。
两方人各有意见,各自还都挺有道理,一时之间却争论不出个所以然。
人卓却暗暗记下了她们所争论的,盛朝军队和经济管理上的不妥之处,倒是有必要稍作调整。
因为涉及到军队,连武将们也扯了进来,只是她们不善言辞,说不过这些士大夫,只是默默的站好队,时不时用气势威慑对方。
看云皇的态度,也看不出什么意思来,并没有很倾向于哪方,只是看朝臣吵的差不多了,便淡淡的说道:“此事稍后在议,还有谁有什么事要说的?”
太仆寺老官员又蹦了出来,提到她之前说的充盈后宫的事情,说到这个,连礼部的官员也忍不住出来应和,云皇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女,长到四岁却显露出几分不足之症,为了朝廷的安定云云,建议云皇好歹选一下秀。
当然,她们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个新皇帝不是什么好拿捏的。
没曾想陛下竟然同意了,只是未免劳民伤财,就在京畿范围来个小选,一切从简。
人卓还在心里琢磨河堤的事,谢远茗又站了出来,认为采选之事很重要,应该交给京兆尹好生督办。
人卓气的鼻子都歪了,她正想着怎么好好在河堤事上插一杠子,这个谢远茗却要她专心致志做宦官事。她站出来,打算推出去:“臣难—”
一大波谢远茗的人打断她的话,在后面纷纷附议。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除了帮着宦官采选,顺便维持京城稳定,这改革内政和河堤的事算是又把她排挤在外了。
人卓也算明白了,不管是外戚还是清流,都在有意无意的排斥她干涉国家大事。想发展势力,处处都有人堵着她。
让她接受默默被排挤在外,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不可能的。
回去后,人卓蹲在书房里,找来江淮的地理博物志,又派人找来老家是江淮地区的老农商户细细询问,硬是抽时间些出了一篇良策。毕竟是个现代人,治水方面,想法还是很多的。
写完以后,人卓看着自己的良策又发起了愁,若是直接献给陛下,似乎不太妥当,毕竟她已经被“排除在外”,不好参与了。
人卓走到君怀远的院落门口,来回的徘徊。总有些近乡情怯之意,对于君怀远,她也搞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境了。
一个小童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当初在凭岳书涯倒也见过她。如今又一次看到她,冥思苦想半刻,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师母在这做什么?”
师母这个称呼着实震惊了她,人卓对着小童缓和了下心绪,道:“你家先生在没?”
小童欢喜的拉开门来,“在呢,没的旁人,师母进来吧。”人卓不明白这小屁娃高兴啥呢,他家先生可是最不待见看见她了。
人卓攥着手里那沓纸,走了进去,不知为何总有一些紧张之意。不停地平复心绪,自成亲以来,她还没踏进过君怀远的地方呢,看着倒是清雅。
院里静悄悄的,略有几个仆人各自打扫,看也不看人卓一眼。
她扭头对着一旁的小童说:“帮我向你家先生通传一下吧。”
“师母和先生是夫妻,为何还如此生分。”小童歪着头问道。
人卓摸摸小童绵软的小脑袋,诓他道:“礼仪乃人伦之大宗。”
君怀远坐在书房里,穿了身蓝边白袍,依然是那么清雅。他看向人卓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人卓略有些局促不安,却也是递上了手里的治水良策。
君怀远略略一翻,只觉惊心动魄:“这是你写的?”此策一出,对于摇摇欲坠的江淮河道那是力挽狂澜的。
“学生不才,这治水堵不如疏……”人卓针对自己写的这些还有些漏洞的计策作出解释。
君怀远看着人卓发光的面容,举手投足间已经初露华章,若擦去明珠上的尘土,人间英才能有几人堪拟。不由的想起秦淮曾找他单独说过的话……
“此策不错,当献与陛下。”君怀远中肯的说,并且打断人卓的长篇大论。
人卓愣了下,忙解释来意:“我眼下另有杂事,不想居功。先生门生众多,还请先生另交与合适的人,好生利用,当保河道安稳。”
君怀远皱了皱眉,他单刀直入的说:“你想要什么?”这东西给谁都是天大的好处,没有什么图谋说谁也不信。
人卓知晓君怀远的想法,却还是有些心中微涩,面对君怀远她始终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未曾有什么算计:“国泰民安。”
没想到,她倒是还记得自己的初衷。想到那夜在凭岳书涯上她说过的话,对自己无保留的信任,君怀远心中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他平静的抚平被人卓攥的皱巴巴的宣纸,像是要抚平自己心绪。
看着君怀远有默许的意思,人卓高兴的道了谢,便起身离去。
君怀远看着人卓逆光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难名的情绪,说出了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话:“我知你一路走来,艰苦非常,曾经种种皆有难言之隐,你却仍要让世人错怪了你吗?”
人卓怔住了,惘然回望。君怀远其实看的明白,两人虽道不同,心在这一刻却是相通的,若不是师徒,本该做知音。
她转回头去,撇去刹那间闪过委屈与酸涩,只干涩的说了句:“我心中自有计较,谢先生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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