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记忆中的森林精灵并不比暗精灵更好相处，王庭时代，那些傲慢的绿皮尖耳朵形容草原人时用过最难听的用词儿是“肮脏的野兽”……这可是耶鲁亲耳听过的。

    这样的森林精灵居然能够容忍草原人在他们的地盘上行商——耶鲁倒不是不知道森林精灵跟如今的“草原炎之国”来往甚密,但亲眼看见，他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尤其地精经营的“福利部特产点心店”门前有森林精灵大排长龙，一点儿也不挑剔那些更肮脏的地精们用爪子递出来的食物……（这些地精都是老弱病残,售卖包装好的现成点心这种省事的活计萧云当然不会浪费人手）

    这儿不像码头上狭窄的客流通道那么挤，小型猫百香自己也能来去自如,这个身高跟灰矮人差不多、体重估计只有人家一半的灵巧年轻人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很快将看得眼花缭乱双眼发直的虎脑壳们带到“草原一条街”尽头、临近海滩的阿树食品店。

    限于人手不足，阿树的食品店并未扩建，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只有门前的长条桌凳不知已经换了几批……总有冒险者忍不住上演全武行，这些离冒险者最近的桌凳很难撑到使用年限耗尽。

    用餐高峰期刚过去，满头大汗的阿树刚摘了厨师帽坐在靠海滩的长凳上休息，见到百香便笑呵呵地起身，特别娴熟地……掏出把果干、糖果之类的小点心塞给对方。

    “草根族长的客人来了。”百香特别自然地把小零食接过来揣兜里，半侧过身给阿树介绍，“这位是虎族的耶鲁大帐。”

    阿树客气地朝耶鲁大帐点点头，转头朝百香道：“我们的进货船下午四点回去，先在店里休息会儿还是带客人四处转转？”

    这话点醒了百香，这帮从南大陆过来的虎脑壳虽然没有穿得光鲜亮丽，但还真不穷——打工球员年薪往千字头走、每年一船船运过来的战斗树橡胶也是大笔的收入！

    “当然是到处转转了，难得来一趟呢！对吧耶鲁大帐？”百香转过头，深邃黑瞳精光闪烁。

    耶鲁忍住不去看阿树，点头道：“……好。”

    他看得出，这个名为阿树的雪狼人并不愿意他们进入这家“阿树食品店”。

    这让耶鲁心里有些发紧，他忍不住猜测起草原王国主体种族的雪狼族，对虎族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如果雪狼族其实并不如他们一贯宣扬的那样包容开明，那……当初留守王庭的那些族人，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虽然担忧，但耶鲁也知道见到炎之国的高层前他不能随意说话、更不能轻易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招呼族人们跟着小型猫百香走时，耶鲁甚至不得不强行做出对这条街的好奇心、刻意四下张望。

    阿树挥手送走这群虎脑壳，待他们被人群淹没，才微微地摇了摇头。

    转过身走进店内，阿树发现三名猫族店员都站在案台一侧的窗户后，齐齐看着虎族离去的方向。

    嗯……虽然现在火炎城的劳动力突破了六万大关、正往七万进发，但火炎城的风格就是人力越多越不够用……所以分配来给阿树打下手的三名猫族，也同样是老弱病残中的残——都是从王庭奴隶中解救出来的那一批。

    也就是，都跟虎族有深刻的历史仇恨……阿树敢在店里招待虎族歇脚才怪！以猫族的小心眼儿，还不晓得会往茶水粉面里加什么料呢！

    想了想，阿树做出笑脸，对猫族店员们道：“阿云曾说过，看见昔日的仇人落魄是比吃到最美味的食物还更要让人心情痛快的事，大家看到现在的虎族，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三名猫族店员闻言，互相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左手缺了三根手指的雪豹笑得尤其畅快，他是和半人马一块儿来到火炎部的，曾经在虎族的东部据点饱受折磨，带着快意点头道：“曾经有过光辉荣誉的虎族又如何，一旦衰落下来，便连栖身之所也要指望他人怜悯。”

    “可不是吗。”缺了条胳膊的金猫狠狠地，“他们曾经自诩为草原唯一的王族，将其他部族视为尘土。现在，也轮到他们感受一下身为‘尘土’是什么滋味了。”

    阿树微笑着旁听三名猫族店员发泄心中怒气，等大家发泄得差不多，便招呼道：“好了，不说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了，咱们赶紧把早上的碗盘洗出来、把下午要用的食材加工好。”

    三名猫族店员回到后厨去洗碗、洗菜，阿树也没闲着，提了桶水回来打扫店内……冒险者们用餐时是不太讲究餐桌礼仪的，不时常拖地擦桌，地面和桌子就会变得油腻腻、脏兮兮。

    “阿树！还有粉吃吗？”

    给草原船队清场的精灵战士们才刚得到午休，一个个急吼吼地跑来觅食。

    “有的，要吃什么粉？”阿树放下拖布，将手在围腰上擦了擦，热情地招呼这些错过饭点的客人们入座，无论从神态还是举止上都表现得非常普通、正常，一点儿也看不出、感受不到他曾经对森林精灵那滔天的怨恨和愤怒。

    阿云第一次以雪狼族贤者的身份参加法兰克盛宴回来后，便将格温多琳长老对雪狼族动手的前因后果告知了阿树。

    知道自己的战士生命居然是毁于这种无聊事，当时的阿树只感觉脑中一空、已经痊愈的腹部旧伤口忽然隐隐作痛。

    当时阿云并没有说些漂亮话来安抚阿树，而是直白地告诉他：“……我想办法扳倒格温多琳并不仅仅是给你复仇，阿树，而是为了让我们获得更加愿意亲近我们的森林精灵盟友。”

    “我们现在很弱小，我们不能有太多敌人，我们必须要有多多的盟友。所以我们不能因为与某个人的仇怨就去记恨一整族森林精灵，我们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从他们之中发掘对我们有亲近意向的人，需要我们的人，能与我们成为利益共同体的人。”

    “即使我们以后强大了，我们也必须谨记谨慎细致地去分辨敌人和朋友，而不是盲目地仇视某一群体，盲目地好战。”

    “没有武力的弱者天生是有罪的，认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而盲目地崇拜武力的人，也必将付出代价……我们，不能像虎族一样愚蠢。”

    阿树当时心中的怨愤就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消失一空的，那时的虎族虽未衰落凋零，却已经成了彻底身不由已的、别人手里的刀。

    痛恨那个素未谋面的格温多琳、并不可抑止地迁怒到其他森林精灵头上的阿树，望着天花板发呆了一整夜后，抹了把脸找到阿云，要求继续担任港口食品店的店主。

    这并不是放下仇恨，而是为了族人，为了与雪狼族一起生活的其他种族，必须学会面对一切愿意或不愿意去面对的事。

    “阿树，还有杂酱面吃吗？我快饿死了！”

    帮着鱼骨卸完货的海琳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一看见案台后忙活的阿树便大声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