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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第279章

    桃花染金戈 作者:闻笛

    冬青的唇已游走到耳后,舔舐着耳缝里的细肉,他立刻咬住嘴唇,仍旧忍不住泄出一丝呻吟,他的眼浮在空中,看到自己由内而外地烧起来,热烈的火苗将他烧成一团灰,轻飘飘地消散,如此倒是不错,他暗想,若是化成灰,便能免受这生离死别,求而不得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冬青终于撤开少许,但嘴唇仍游离在他耳畔,哑声问道:“师父,莫非你生气了么?”

    “当然。”他答道,竭力压下语气中的战栗。

    “你若是真的生气了,便责罚我吧,你是我的师父,我总要听你的话的。”

    “你知道我舍不得。”

    “你舍不得推开我?”

    “是舍不得惩罚你。”

    “为什么?”

    “因为……”他的声音终于哽住,“因为犯错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在冬青的步步紧逼下,他终于丢盔卸甲,将心声从牢笼里放出,倾吐在唇间。

    像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的,冬青放松手臂,解开禁锢他的囚笼。用含着醉意的、轻柔又厚郁的声音道:“其实我猜到了,风廷坚的医谱根本没有被南晏七抢走,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是不是?”

    温柔比愤怒更为致命。

    他已无法洪流化作口中的言语:“是的,羽山族人将医谱交给我的时候,后半本便是空的,是我自己将它扯成两半,风廷坚只是炼出了扶摇清风,但他从来没有找到解毒的方法。”

    狄冬青的呼吸滞住,许久后,终于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末了低声道:“为什么要骗我?”

    颈上的热意尚存,缠绵的温度非但没有消散,反倒化作火苗,一下一下地灼烧着他。

    他露出一抹苦笑:“因为我的病根不是毒,是你穷极一生也医不好的,在我还是个婴孩时,我便向幽荧假借了性命,我从出生起便是将死之人,命已不久矣,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一遭我是回不来了,但你还年轻,冬青,待我走后……”

    “别说了!”冬青大声打断他的话,“往后的事我不管,此刻你还在我身边啊。”

    卢正秋只是摇头:“这是饮鸩止渴,你不该如此。”

    他听见哽咽声钻进耳朵,紧随其后的是骨头咯咯作响的摩擦声,不用看也知道冬青正攥紧拳头,细微的血腥味钻进鼻翼,使他心下一惊。

    他用力将怀中之人推开,转而抓过对方的手,捧在掌心,慌张地摸索。

    他的指尖果然触到粘稠的血,是冬青的血,从尚未愈合的伤口中淌出。

    是多么大的痛苦,才使一个人将旧伤重新扯开,勒出新鲜的血来。

    他试图扒开对方的手指,却屡屡无果,只能呵斥道:“冬青,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手……松开!!”

    “不!”

    冬青扬起胳膊,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卢正秋怔住了,两人间的种种过往掠过脑海,有酸有涩,又甜又苦,但他的徒弟对他动怒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这是第一次。

    他还想说什么,但胸口突地袭来一阵剧痛,像是被千钧的石头挤压似的,他不禁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从他口中咳出的血丝泛着不自然的黑色。

    因着息壤的侵蚀,他的体况一日不如一日,此时的他,已与重病之人无异。

    残灯将枯,死亡的阴影已爬上他的头顶。

    他咳了许久才缓缓平复,叹了一声,道:“冬青,你看我已经是这般迟暮之态,哪里值得你留恋……”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到面前扑通一声,是膝盖撞上地面的声音。

    冬青竟跪在他的面前,道:“我认你为师,却从未行过拜师之礼,在此补上。”

    “你不必如此。”

    他听到额头磕在青砖石上的闷响。那微不足道的细小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将他残破昏暗的天地撕开。

    “就算师父错了,弟子也愿意为师父领罚,你想骗我,我任你骗,但是,你不要欺骗自己。除非你现在便辞了我这个徒弟,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

    卢正秋怔住了,他从来不敢去听心底的声音,他真的想要面前的人离开吗。

    他的手指微微抬起,探出少许,很快又缩回,口中低声道:“傻孩子,你何必……”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冬青打断他的话,先一步抓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贴上自己的脸颊。

    明知对方看不见,青年人保持着端正的跪姿,就连呼吸都是克制的,像扎根在霜雪中的青松似的,缓缓阖上眼睛,用近乎恳求般的语气道:

    “哪怕多一天也好,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卢正秋在那一刻失了言语。

    他从对方口中听到这般无可奈何,令人心碎的口吻,竟也是第一次。

    冬青的情绪从来都是克制的,喜也好,怒也好,从不轻易吐露。犹记当初,刚刚失去一切的孩子在睡梦里咬住他的手,看着他臂上的血痕,方才哭出声来。

    他总盼着冬青早日清醒,找到另一个人取代自己,如此,他便能够无愧地离去。

    可是,冬青的胳膊仍然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郑重地贴在脸颊上。

    脸颊是烫的,嘴唇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这个年轻的生命早已将一切奉献给天下人,已竭尽全力,精疲心衰。仅存的私欲不过是一间小小的院子,一点日落前的烟火气,几句俏皮话,一个枕边人,如此简单,如此平凡,却不能够得偿所愿。

    并非不能够——他猛然惊觉,至少他还有时间。

    人生短暂,在神明面前皆如蜉蝣过海,年轻也好,年长也罢,一日也好,一百年也罢,又有什么分别?

    他们之间,是谁更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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